
何善蒙教授新书《杳杳寒山》出版后广受关注,相关讨论、采访、报道及书评不断涌现,为读者提供多元解读视角。我院青年教师徐克博士读后撰写书评《所说寒山,即非寒山,是名寒山 ——〈杳杳寒山〉读后》,该文已发表在全国性读书文化类报纸《中华读书报》上。
书评原文转载如下:
在中国文化史上,大概找不出第二位像寒山那样独特的人物了,关于他的一切都充满了奇幻的色彩。传统中国社会中的寒山长期未被主流文化所接纳,然而在日本,他却是风靡近千年的禅宗大师。到了美国,寒山摇身一变又成为垮掉的一代(The Beat Generation)和嬉皮士(Hippies)的精神偶像。如今,人们更将寒山视为和合文化的象征。这谜一样的寒山现象,吸引着人们阅读寒山、研究寒山。七十年来,国内外关于寒山的著作层出不穷。就其大者而言,汉语学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寒山生平与传说的考据、寒山诗的版本考订与传播,以及寒山诗的注解与内涵解读。西方学界则聚焦于破解“寒山群体”的密码,并着力于寒山诗的翻译与推广。其中,浙江大学何善蒙教授的著作尤为引人注目。从2006年的《隐逸诗人——寒山传》,到2015年的《荒野寒山》,再到2025年出版《杳杳寒山》(江西人民出版社),一本专著在20年间三次再版,固然说明了寒山所具有的独特魅力。但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作者对于寒山的解读,最能贴近寒山本人的境界。
这种贴近、契合与深入,或源于作者所独有的三重身份。其一,作者与寒山既是同乡,更是“邻居”。寒山得名于其晚年隐居的天台寒石山,而作者的故乡天台县街头镇岭根村,正是寒石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。从小学到中学,寒石山陪伴了作者近十年,其耳目之所及皆是当年寒山之所见,这种独特的经历与情感是他人难以复现的。其二,作者是域外寒山研究者的“好友”。作者与寒山诗全集的翻译者赤松(Bill Porter),将寒山从美国带回中国的钟玲,以及韩禄伯(Robert G. Henricks)、罗吉伟(Paul Rouzer)等人均为多年挚友,所以当作者谈及“域外寒山热”时,才会那样的娓娓道来。其三,作者长期执教于浙江大学哲学系,专研中国思想文化,这种深厚的学术积淀也使其在解读寒山时更为客观和富有学理。
自唐至今,读寒山诗者,何止千万,可寒山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呢?文献考证与田野调查是历史研究的常规方法,但这难以适用于资料极度匮乏的寒山。除了留给后人三百余首诗作外,寒山别无其他,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。更何况,不少研究者倾向于认为寒山诗并非一人所作,而是由两人、三人乃至“寒山群体”共同完成。因此,严格来说,我们无法对寒山的一生做精准的历史还原,仅能大致确定他的生活年代、活动范围以及基本特征而已。但在《杳杳寒山》里,作者为我们走进那位扑朔迷离的寒山,提供了另一种可能路径。
在作者看来,“如果我们不能够确定历史的真实,那么,文化的真实则显得更为重要”,这种文化的真实正是经由传说而形成的寒山文化现象,它能够对真实的历史产生重要影响,且较之真实的历史,更能体现寒山文化的历史样态和价值。因此,在《杳杳寒山》中,作者基于现有的史料和传说,杂之以个人的生活经验和思考,完整地建构了文化层面上寒山的“真实的面孔”。书中的寒山既是寒山,又不是寒山,任何人都可能是寒山,惟其如此,寒山才具有永恒的生命力和无限的可能性。
《杳杳寒山》共分为序篇、杳杳寒山、余篇三个部分。其中,第二部分是全书的主体,作者以风趣幽默且不失哲理的语言,详尽讲述寒山的生前身后事。前八章勾勒寒山求学应试、辗转流离、归隐天台、参禅悟道、终老寒山的一生,后两章分别剖析寒山诗的流传,寒山在域外的影响。围绕寒山其人其诗,作者先后发表《寒山子考论》《寒山传说及其文化意义》《寒山研究的多重视角及其存在的问题》等近十篇文章。对于由寒山而形成的和合文化,作者也有深入研究,曾主编“天台山和合文化研究丛书”(五卷)、《和合文化》辑刊(三册),发表《天台山和合文化论纲》,出版《和合文化十讲》等专著。20余年扎实的学术积累,给予《杳杳寒山》以严谨的底色,而面对史料缺漏处,则辅之以逻辑推演、文学想象和传说故事。因此,《杳杳寒山》既展现出历史的真实,又凸显出文学的美感。
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(1893—1980)先生提出“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”说,意谓古代历史、经典文本以及神话传说的形成是一个不断累积、叠加的过程,每个时代都可能对它进行新的建构和诠释。历史上的寒山及其传说同样如此,后人持续地把自身对于寒山的理解和想象赋予寒山。作者也曾坦言“我所做的工作,大概就是通过阅读寒山诗来创造寒山,然后,希望经由寒山的创造,使更多的人能够进入寒山诗”。故此,就这场持续千余年且仍在丰富之中的寒山故事而言,《杳杳寒山》正是它在新时代的回响。
寒山和他所代表的隐逸传统始终扎根在中国人心中。然而,在当下的中国社会,我们重新谈论寒山,又在期待着什么呢?
二十四首寒山诗的译者加里·斯奈德(Gary Snyder)曾经说过:“当寒山在诗中提及‘寒山’的时候,他是指他自己、他的家以及他的心境。”而本书作者进一步认为:“其实,当我们在谈论寒山及其诗歌的时候,我们很多时候都只是在谈论自己。历史上的寒山体是如此,日本文化中对于寒山的理解也是如此,斯奈德他们对于寒山的接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 我们其实都只是把我们对于时代的期待,投射在寒山诗上而已。”正是带着这种对寒山现象的深刻思考,作者给上述疑问提供了一个最简单的答案,同时也赋予了寒山最具普遍性的角色。作者认为:“即便寒山是不存在的,但是,历史上有寒山诗的出现以及人们对于寒山诗的喜欢,都说明我们确实需要这样一种精神价值。也可能寒山就是我们普通人的代言人,他描述的就是我们普通人的生活世界,这样的寒山,也许拥有更为深远的意义和价值。”
《杳杳寒山》之美还体现在独具匠心的艺术设计上,它完美地将极简主义与寒山精神融合在一起。书皮以白色为基调,除题签与两句主题说明外,仅在题签之上点缀一朵浮云。题签下的镂空设计尤为巧妙,它的形状取自寒山隐居的寒岩,与内封的黑色相互映衬,恰恰构成一处幽深的洞天,引人无限遐想。揭开书皮,《杳杳寒山》的内封同样别出心裁。其以黑色为主调,与素白的书皮相映成趣。由上而下,星辰渐密渐亮,最终在夜空的边际勾勒出山的轮廓,这种寂静又幽远的画面,正是寒山。书中所配的数十幅风景照,也为《杳杳寒山》增色不少。寒山很多诗作都是在歌咏天台的景色,他的诗句最初也是题写在山中竹木、岩石乃至农舍墙壁上。天台的山水滋养了寒山自由而孤寂的灵魂,读者可借助书中精美的图片,体会寒山诗中的景致,感悟寒山诗中的禅意。
本文转载自光明网:https://epaper.gmw.cn/zhdsb/html/2025-10/15/nw.D110000zhdsb_20251015_2-15.htm